深空之上(1 / 1)

黑幕之门2 苏与雨 2187 字 4个月前

二十五岁的祁思夜自从好友何宇去世以后便很少说话。

他独自在模拟驾驶舱里重复着不变的操作,带着对母舰的无名怨火,总是将机器外的压力调到最大。

但模拟舱的压力不会压毁机器,更不会杀死航天者,比之变化莫测的天空,它更像孕育航天梦想的摇篮。

但祁思夜却不是婴儿,作为玉诞国最优秀的航天者,祁思夜已经执行了数次出航任务。当外界为他的航天归来而欢呼时,他总默默走在人后。他很清楚,天空是不会被征服的,只会一次比一次强大。

所以在上次出航中,他选择了假病,然后何宇走上了登机仓。

隔绝声音的模拟舱里,祁思夜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正在休息。这里十分安静,与之相对的,玉诞喧嚣的夜晚才刚刚到来。

开门声伴随着吵闹的报警声,祁思夜被迫从模拟室中苏醒过来。入夜以后,被人打扰实在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尽管祁思夜睡着在不属于他的地方。

外面的医师不太满意祁思夜最近消沉的表现,但好在一切正常。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最为熟练这份工作的人,比之于心理适应,身体上充分的适应才是航天工作最重要的基础。

祁思夜走出模拟舱后,医师手中的扫描仪又一次清楚的显示了他的身体状况,并上传到了他的个人数据库中。

“今天就到这里,下一次的试飞你排在25天之后,如果在此之前有不适的情况,你可以随时在主库中呼唤我。”

医师正欲离开,又提醒道:“另外,你有提出延迟飞行的权利,我们需要完美状态的你”,说完,医师走向了不远处的山丘般大小的舱舰母体中心。

这里由一根根的地柱导向天空,它们支撑着舰舱母体。这看起来和一种浅水植物类似,其扎入土地的根的一端最终还会伸出水面,用来进行呼吸作用。

每天,往返于舱舰和地面的人便穿梭于地柱中空的高速“泡节”中。但有的人,从来没有下过舱舰,也没有乘坐过这种泡节,没有体验过极速坠入广阔地面怀抱的兴奋感。

玉诞似乎严格遵守着空中管制条约,不允许在空中出生的人重新返回地面。

在母舰东南方向的一处山丘上,这里也是祁思夜乘坐泡节返回地面的必经之路。地柱垂入山体,它在下面依然绵延。

此时,泡节舱内的信息显示,该泡节将在此处作出停留。

“地柱环游提醒你,15334396号因工作故障暂停于就近节点,请耐心等待。”

稍微停顿后,地柱外环敞开了一个缺口。缺口外,李秋正向祁思夜招手示意。

玉台山上,地柱周遭绚烂的蓝色浮光暗淡了几分,这是在为夜晚标记时刻。

祁思夜出了泡节,有些不悦,但面前的中年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使得他还是礼貌的报以微笑。

“你的信息不在地面流通,抱歉以这种方式截停你。我是李秋,航天部的工作人员。”

“你好,祁思夜。”

“我知道,我正是为你而来,有一件事情你一定感兴趣,坐下来谈谈?是关于航天部批准你出国参航的事情。”

“出国参航?母舰会同意这么做吗?在此之前,我来到地面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祁思夜走出地柱建筑的隔离门,来到了地面。

李秋瞟了一眼地柱舱节上,俯视下来的监控设备,那儿散出的淡淡红光在夜里总归是有些刺眼。于是他低声道:“边走边说,冒昧的问一下,你和驹留空部长的关系是?”

“他曾是我的代理抚养人。”

李秋似有所料,没有多说,领着祁思夜逐渐离开此处,从山上铺陈开来的广阔正道移步至山间小路。

沿路的绿植并非是绿化设施,没有人工修养,在山脊间生长的异常繁茂。高大的裸子植物群遮挡了大部分来自母舰的各种光照,使之林中尤其昏暗。

“人一旦上了年纪,身体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李秋感概到。

实际上他还不到50岁,但走起路来很快就汗液满身,他的眼睛在如此低光照的情况下视起物来也相当模糊。在远离了硬化路面以后,李秋不得不时刻摸索着脚下起伏不平的路,所以走起来是越来越慢。

祁思夜也不得不搀扶着他继续前进,“李教授,部长可曾提到过为什么要让我出境?”

“雨国有一个重要航空任务需要你去完成,而我向部长举荐了你。”

祁思夜有些出乎所料,便又问道:“这是航天部的意思,还是母舰的?”

李秋眯着眼睛,露出一个不知是嘲弄还是欣慰的笑容,借着祁思夜的胳膊跨过一道凸起的石台。“如果我们也像你一样顾头顾尾,也是不敢先斩后奏,那么我们航天部不就成了母舰的附庸?”

祁思夜心里暗嘲,心想航天部可不就是母舰的附庸,哪有下级制约上级的。但他也明白,李秋如此说道,是为了让他的离开没有后顾之忧。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老人家都能涉险送他出去,他又怎么好说个不字呢。

来到玉台山顶的一处观景平台,这里可以俯瞰玉诞靠近丝贯河这边的大部分瑰丽城市。从地面发出的各种灯光照亮了整个夜空,而在山体的阻挡下此处才略获昏暗。

祁思夜倚在栏上,凝视着丝贯河上泛起的淡淡荧光。刚才李秋已经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现在他需要稍微思考一番。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恐惧依旧延伸了很远,只是他在一遍遍训练中麻木了自己。

从小生活在母舰中的他,一直以来都被赋予着征服天空的人生意义,在践行这个意义的途中,他才获得了生活在地面的权利。

而伴随着朋友的离世,他更加明白这份天生之职带给他的荣誉是如此微不足道,而对他生命的剥夺却是蚀骨消髓般深刻。

此时看着那条终年流淌着的弯曲河流,祁思夜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自己对于天空的坚持是基因编程的结果使然,还是来自其后航天母舰中的那股氛围?

“我们是被天生培养的死士“,祁思夜低沉的双眉下,黯淡了眼眸,嘴里平平的吐出这样几个词语。

“关于你的过往,和你们的境况,我也有知悉。但航天部无法干预母舰的政策,我们只有提出意见的权利,同样没有更改政令的权利。”

祁思夜撇过头来。

“你们之间的其他联系我不清楚,但想来你是愿意离开玉诞,这应该是你一直以来的诉求。驹留空还没有将审批手续呈递上去,他特地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其目的为何不需要我再多说。”

祁思夜没有回答,而是带着李秋沿着山间小路继续朝山顶走去。

玉台山上有一老松,颇有年代,所以在地柱建设中没有被毁坏。

站在这里,祁思夜便能够清楚看到母舰宽阔的底部,那些绞架和工程柱体从底部垂落下来。可能是此处风力太过迅猛,远处的那些一条条“藤蔓”竟然也随风飘摇起来。

“我在这里挥洒了何宇的骨灰。可能你不知道,我们的工作情况复杂,多数人的尸体无法回来,所以我们会提前准备自己的骨灰,用生物培植器制造出自己的骨体,然后再高温烘焙,你知道我们在用粉碎机粉碎自己骨头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吗?我在想,在我死之前,我会亲手埋葬我自己,就在这里。”

祁思夜指了指树下,那里葬着他的骨灰。

李秋看了过去,树下垒砌了几块石头,这是一座小坟。

这样的小坟墓是他们所有人的无奈。

再有一千年的时间,紫星将进入后时代,这时紫星会游移到一个相对渊瀑的静默区。

越过这个点,紫星接收的来自渊瀑的光将会大量减少,温度会显著的下降。这虽不会导致紫星直接进入冰河纪,但这种变化会致使人类的生存环境被进一步压缩。

在此之前,占据更优质的位置和土地是决定着未来发展的关键因素,为此国家筹措,人民举望,一系列政策应运而生。

空中出生的一类婴儿在本就趋近进化的基础上接受了基因改良,他们的大脑内产生了更多的负责平衡和情绪的组织,以及一些母舰不能透露的情况。

这类婴儿从小就具备超乎常人的冷静从容,专注力和对于身体的支配力,他们的意识可以影响到体内一些良性激素的产出。如此超常的能力,这也注定了他们不够自由的人生。

李秋心感悲伤,不知从何劝慰,思索一番后说:“我们都该庆幸自己还生在玉诞,母舰还是遵从了你的选择,虽然那时候的你还尚未开智,至少我们都曾有着选择人生方向的权利。死亡并不是给你的唯一选择,在那之前,你可以有很多种方法避免成为航天员,但你还是选择了这个,不是吗?”

“李教授,可是现在变了,母舰变得越来越冷酷,他在无形的逼迫每一个人。”

关于母舰的变化,这实乃形势所迫,这是玉诞为了求得生存的不得已之举。紫星的生命诞生于紫星,但生命的活力却来自于渊瀑。

渊瀑所发出的光对于人类来说,不仅仅塑造了合适的环境,同样也是生存根本,一个正常的紫星人,在脱离紫光的50个通用小时后,他的身体器官便会开始衰弱,在100个小时后,便会组织凋敝,在200个小时后,便会因为缺少紫光而死亡。至今尚没有方法改变这一条件,也不知晓这种对紫星人的特殊性是源自于紫光携带的特殊物质还是紫光本身的物理属性。

母舰即是摄光平台,也是有朝一日开出紫星占据光源的一个保障。在未来的日子里,母舰会越建越大,直到成为新的陆地,而地底的人将涌入地面,地面的人亦将涌入空中,每时每刻拥抱光会成为特权阶级的专属,普通人只能登上母舰享受短暂的紫光。

这就是航天人员存在的意义,就是困境之下的一个出路,母舰本身既是方向也是制约。

李秋抬头看向天空,想象母舰不存在,在无尽的黑夜上,还有一万千米,十万千米,百万千米。

高等研究所也许已经知道了最后的数字,但他们保留了秘密,可能气层外面真的有一道屏障,阻碍着所有人吧。

祁思夜也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此时李秋说道:“我对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你到了雨国之后自然也会知道。雨国发来的文件的确如我对你讲的那般,但你去的目的不是为了查探什么,而是找到缺口。”

“缺口?”

“这不是我的猜测,是雨国的信息,雨国需要你这样的人,这是他们早早就向我明示过的。那个缺口就是,气层的遗漏之处。如同我们脚下的群山,群山底下的交通隧道,总有那么一条,贯穿了玉诞始终。”李秋似在在自顾自的说,他没有去看祁思夜。

听闻此话,祁思夜的头脑里升起一股风暴,这股风暴让他在山顶的烈风中摇摇欲坠。

没有理会祁思夜的反应,李秋昂着头,他的目光穿透了重重雾霭,直逼无尽的黑暗深处,他沉声的缓慢说道:“希望我们都是追寻理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