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诞北部的塔台镇，已经阴雨连绵好几天，这里阴暗的地下城市此时更显潮湿，有水不停地从高层建筑上滴落下来。

在狭窄的甬道里，祁思夜在浑浊的灯光下搜寻着几乎不可见的路牌，指示标识之类的东西。

实时地图在这个杂乱的地方也有些不太灵活，在它的路线指示下，面前这个一幢楼高般的垃圾收集箱成了前往目的地的必经之路。

恶臭难闻的气味萦绕在巷子中，祁思夜虽然来了几次，但这里的味道依旧让他反胃恶心，只盼着能尽快到达室内，呼吸到廉价的压缩空气。

来到一处低矮的黄黑色的钢房，被轻轻敲动的房门，发出沉闷的金属管般的声音。

不一小会，一个黝黑的，毛发杂乱的中年男人从屋里打开了房门，原本埋怨的神情的他在看到祁思夜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屋中，两人熟络的开始了对话。

“你自己找地方坐”，男人随即从冷柜中拿出清水，摆到开裂的古旧木桌上。它的棱角已经被磨损了圆滑，桌面看起来镀了一层厚实的油腻污垢。

“据称是运输地下水的管道破裂了，有三天了，上头的人看起来并不着急，就让水一直这么流着，也好，这里太脏了，顺便可以清洗一番。”

祁思夜若有所思，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

“你最近在做什么？”

“地柱的底层维修，和以前差不多，这里远离上城区，几乎没有其他适合的就近工作，通常居住在这里的人会到地面劳动，只在休息时间回来。”停顿片刻，男人泯了一小口清水，又继续说道：“这里的环境不适合生活，没有人想要在这里养老，除了我。”

“嗯，这里很平静”，端详了一会儿玻璃杯，祁思夜又问道：“什么时候回到地面上去？地面上出了一些状况。”

“你指的是哪些？”

“在我没死之前，你提醒我注意的那些，但这次不在玉诞，所以才来找你，你对玉诞的敌意可以稍微放缓些了。我也是，但我是最近才有这种感觉的，我指的是何宇死后，准确来说，也就是昨天夜里的事情。”

“他们又做了什么？”男人淡淡出声，似乎早有所料。

“也没什么，让我去雨国参加任务，给我说的是我这次是偷偷出境。我活到现在还没出过境。你知道吗？我得知可以出境还是挺高兴。但是偷偷的出境，这样随意的举措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不是那种很喜爱遵守那些严苛的但腐朽的规章制度的人，但在我，在我人生的前半段我还是遵守了。我需要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条件来获得地面的永久居住权，为此，我一直执行着他们划分出来的活动章程。可是有个人就突然告诉我，仅仅只需要航天部的一句话，甚至不需要审批文件，繁琐的手续，你就可以走了，你可去放心大胆的去做你热爱的事情了。”祁思夜一连串的发泄后，看着男人，渴求着答复。

男人双手握住杯子缓慢的抚摸着，昏暗的灯影下，他冗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他们向来如此，也不怪那些人，制度本身就是服务于这个目的，你是如此，航天部的官员也是如此。”

祁思夜捏着杯把，默不作声，他只是不太高兴罢了。

“你对于天空的热爱是从你第一次抬头看过去，意识到头顶广阔空间的时候就产生的，这也是许多初代航天人的想法。这样的想法诞生在航天工业起步之前，诞生在稚童受教育年龄之前。母舰后来所做的，确也仅仅是顺势而为。”

祁思夜听后没有做声，他想自己不该过多思考这些问题，这会让他陷入长久的虚无主义中，难以直面真正的困难。而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谈论这个，见见友人，做个道别才是他的目的。

“每一次到你这里来，都要被一番说教，偏偏你讲的有那么几分道理，让我没有办法反驳，就和那个李秋一样。”

“李秋？”

“就是昨天那个航天部的教授，不过人比你端庄得体，从事的也是最高贵的那种工作。虽然你现在很是邋遢，从外表看也怎么都不像一个文化人，但我还是感觉的出来，你和他有一个十分相似的共同之处。那就是，你们总是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来掩饰自己的无力，是吧？褚周。”

对面的褚周稍微抬起头来，看了祁思夜一眼，而后会心一笑。“你把我和航天部的大佬放在一起比较，是不是可以算作对我为数不多的夸奖，如果可能，我之前还说不定真的是个教授，再次，也是排在下面的研究员。”

“怎么，想起来什么了吗？”

“没有。倒是做了很多梦，所以你看到了，我这个人总是乱糟糟的，真不是我不爱收拾，实在是梦做的太多，模糊了现实的界限。刚才你一进门后，我的脑子才恢复了片刻的灵光，这个时候，才开始有一点点好使。”

“刚才说错了，你和那个李秋还真不一样，至少他的学历是真的，第一次见我说的话也还坦诚，人家是务实派。而你，活脱脱是个神棍，你要是在母舰上说，自己的知识都是做梦梦出来的，他们都不用验证，直接就可以给你喷气尾焰人工升华了。这在以前叫什么，消灭迷信思想根植在科学工作者中的肉体基础。”

“所以我才从不敢到上头去抛头露面。”褚周适时辩解道。

一席话后，16点，祁思夜自己做了一桌午餐。每一次，在这里吃饭都像是在为自己践行。与面前的这个灰头土脸的男子一同，自己可以难得体验到属于地面的人类生活。

上世纪存活下来的人都有着一股淡然的勇气，不管是对于生活的还是对于危险的计划之类的事情。

这让祁思夜在这里的时候能获得超然的平静，因为在面对意外的时候，不对，他不需要面对意外，他只需要坐在这里，安静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