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威坐在办公室里，眉头紧蹙。在他面前的电脑上，显示了库房近日提出的紧俏物资，现在需要他安排人手外出购置或者联系后方派人采送。

他虽然限制了众人外出，却没有告知他们原因，所以基地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之后的航天任务。徐威站立起来，左右踱步。坐镇基地，绝对是他工作生涯最辛苦的时间的开始，他在这里从来没有半刻是一个中尉，虽然权利极大，却也成了一个事事需要他操心的管家。

来回思虑后，他决定到仓库和厨房看看，看一看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暂时顶替所需物资的东西，或者使基地众人勉强艰苦一段时期。一想到这个，他总隐隐感到不安。

在飞石回流事件发生后，起初大家都一致参与到返回舱的搜寻和毁坏构件的回收工作中，无人提及深航员的重大失误操作。

而当结团的飞石和极少的焦黑零件被运回基地，基地则爆发了一场至今没有完全平息的混乱，近半数人吵闹着要离开这里，不惜付出违反保密条约的代价。

他们离开了工作岗位，破坏了相当一部分设施，组织武装队伍，在基地割据出据点，抵抗值守人员。

硝烟弥漫之处，呼喊之声尤在响彻。

徐威当时没有想到在他御下的基地会发生这样恶劣的事件，而那之前航天的具体事宜也不是由他主导的，而是由航天部的元老来领携主持。

在抗议者发起动乱后，两阵对垒之际，这位元老在他们面前饮弹自尽，暂且平息了一部分怒火。

然而至今有个问题没有解决，当时水员们搬运飞石回到舱室中，究竟是他们的自发行为，还是来自地面通讯室的指令？

因为保密协议，通讯室是独立建设，区别于指挥中心，而基地到航队的沟通采用的即时通信，既不会被解密，也自然不会被储存在网络中。

在航队全员牺牲后，除了在指挥室的两人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和航队交流了什么，甚至，连存不存在交流都说不清楚，毕竟，在广袤的空中，失去信号是常有的事情。

而那两人之一，就是饮弹自尽的那位，另一个人，现在不知所踪，很可能在被俘获逼问后被处理了。

下次航天活动如果还是全员覆灭，那么在本就离心离德的情况下，基地的稳定生态也就到头了，先前诸多人的努力也将随之付诸东流。

晚饭时间结束后厨房大厅，只剩祁思夜三人围坐在小圆桌前。

“看看你找到了一些什么”，苏央粗略的查看了一下摆在餐桌上的食材，发出刻意的惊呼。“哇！是即食面点和面点做的水果。”苏央有些意外，问道：“涂冀，你确定只有这些了吗？”

“运输线路被禁用了，似乎再也没有新的东西运过来。”

“那么蔬菜呢，总有一些吧，我记得每天种植部的人都会送来，厨房没有结余？”

涂冀翘了翘嘴，抱怨道：“苏姐姐，你们来的太晚了，这些紧俏的东西早就被人抢没了，再说，厨房也要私藏一些，孝敬长官。”

苏央以为涂冀又在为自己的办事不力找借口，调侃道：“你说基地最大的长官是谁？要孝敬也是先孝敬您后面的那位啊，你就不能稍微搬出徐中尉的名头？”

涂冀是徐威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徐威自待他如同己出，所以涂冀在基地的住房在徐威的对面，平时徐威工作之余也时常照看。而涂冀能成为基地此次最年轻的深航员也有此原因，然而平日里，涂冀是以孤儿自居，他不想同任何人攀上关系，似乎，特别是同徐威有所关联。

涂冀故意稍显不悦，苏央自知言语有失，又找补道:“有这些也不错了，非常时期，不知基地里还有许多人没有我们这样的待遇，就是不知祁思夜先生能否赏脸，我把这些小面包摆在盘子里就当我做了哦。“

苏央面带憨笑，祁思夜也只好陪着，侃言说是，又反问道：“想来你以前也是这样做的？”

“嘿嘿，不告诉你。”

三人围桌闲谈，正巧徐威来到，才过门口，还未到近前，涂冀一眼看到，立即起身迎上前去。徐威顿感诧异，心想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礼貌，但又立马发现不对，涂冀并未露笑，倒像是被人逼着和自己打招呼，徐威不由看向不远处的苏央两人。

“厨房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涂冀面无颜色的小声言语道。徐威停下脚步，又听涂冀接着说道：“你有没有办法弄点新鲜的东西过来，我想吃。”

徐威一时诧异，觉得涂冀终于开口提出要求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顿露笑容，但转念就意识到，涂冀是在为后面桌上的两位求食来了，随即便收了情绪，严肃起来。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和你的两位朋友一块说吧。”

苏央扫了一眼祁思夜，起身将徐中尉迎了过来。

徐威原本没有落座的意愿，只是稍微谈上两句，但瞅见苏央他们貌似是有事相告，便也就坐下了。他挤在涂冀旁边，小伙子似乎是有些嫌隙，将小凳往远移动了几分，但又不知为何，又将其移动了回来，这样反而更拥簇了。

“储备有失，让你们见笑了。目前可能没有办法足量的供应上。”

苏央尽管有些不满，但考虑到基地目前的状况和往常的差距，便也礼貌的表示没有关系。“我们都能够理解，涂冀的意思是，祁思夜远来是客，没有理由陪着我们一起。”

祁思夜刚想婉拒，苏央便比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明白，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稍后我会在组织部提及此事，为你们特别供餐。”

“徐叔叔，我没有要搞特殊的意思，只是想着能不能把属于我们的那份供应推迟一些，或是把材料给储存在冻柜中。”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让涂冀去说几句就行。不过我刚才说的特别供餐，你们也不能拒绝，这不是你们几个人的权益问题。基地的各个工作的展开都是为了你们将要进行的任务，如果在这个时候，连你们的身体需求都不能保证，那我这个负责人也不要做了。”

徐威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衰弱起来，又继续说道：“苏央你和涂冀应该很熟悉了，他是我从海原战役的壕沟里拖出来的，那时候他才十岁，就要跟着抵抗组织战斗。可是涂冀，你们别看他平时一幅不靠谱的样子，似乎很是不成熟。但是战斗起来还是很勇敢的。我说的勇敢不是击杀了多少敌人，而是幼小的年纪在炮火中没有哭泣。”

苏央随声点头，“徐叔叔，您说一些涂冀的事情吧，他平日里都没有跟我分享这些，我就是，想知道。”

徐威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涂冀，再扫视了面前的苏央和祁思夜，想到他们此行很可能有去无回，便有意尽量多讲这个过去的故事，于是他继续说道：“那时他和同乡的孩童作为预备军，原本只在后方运输一些轻型物资，但是在前线很快被突破的情况下，也只得扛上枪作战。他们5个人躲在一处战壕，其中一个胆大的怂恿另一个冲锋，但是还没有爬上壕沟，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有看见的时候，就被打掉了脑袋。飞溅的血液撒了一地，顿时吓哭了其余几个人，那个刚才叫嚣的孩子伏在壕底，抱头大声呼喊着他的母亲。”徐威说道此处，停顿下来，他的眼睛从苏央和对面的祁思夜脸上划过。

徐威的声音降了几分，他不想威严着说，他只想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讲话。

“其实他们已经很勇敢了，真正懦弱的人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战场。当然，还有更软弱的，就是投身于此的大人们。有件事你们应该不清楚，那次战役的发起者是雨国，而我就是雨国方面军的实际指挥者。只是后来战事的发展逐渐脱离了控制。”

苏央突然明白，原来如此，为什么涂冀从来都和徐威冷面相对，广泛的说，徐中尉都能算上涂冀的仇人，她记得涂冀的父母亲人都死在了那次，而战场的地点，就在距离基地不远的，也就是鹿角山南部的衍城。

“但最后的结果还是我们胜利了，当我的士兵跨过战线，看到了孩子的尸体，已有大半部分都被埋在炮火掀开的泥土里。他们捡起散落的枪，发现只有一发子弹被打出去过，那就是射向几个孩子自己的那枚。”徐威的声音压的更低了，在他的过去，他曾几度被这些回忆压倒，怀疑自己。

“那几个孩子是自杀的，他们因为恐惧而死。两个打扫战场的士兵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也陷入和那几个孩子一样的绝望中，他们用双手不断的在地上掘开泥土，想把几具尸体从那里面挖出来。崭新的肉体就这样变得肮脏，焦黑的灰烬覆盖了他们原本的面貌，脸部也因为枪击而变的扭曲。“

苏央看出徐威话中的哀伤，但今天又有什么原因使他不得不说，两眼指向涂冀，他仍低着头，沉默不语。

徐威没有再看两人，而是盯着面前洁白干净的桌面。

“两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蹲在地上呕出了他们这几天吃过的所有东西，他们发誓自己再无力去任何地方，也无力拿起武器。就在这时，松软的焦土下传来了响动，两个人似乎看到了一个救赎的机会，他们爬上前去，奋力的挥舞着手掌刨动碎土。就在此时，一声枪响惊毋的从土里传出，子弹击中了其中一人，打在胸口处，血液潺潺流出。他顷刻倒在地上，但还没有立刻死去，眼神呆滞的看向天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思考着自己参军的正确性。白色的硝烟从土地里慢慢的升起来，那里有一杆赞新的枪和它刚刚开过火的枪管，稚嫩的手死死握着另一端的扳机，没有松开。”

徐威抬起头，不加掩饰的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往常而言，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严肃冷酷的，而此时，他只是一个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