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冀握住双手，伏在苏央的救援衣前，又不停地变换着两手的位置，最后掩在自己的脸上。

多年以来，徐威一直视他如子，对他提出的条件各种满足。使他接受到教育，得到物质生活的富足，同时支持他参与到感兴趣的事业之中。

作为陌生人，不当如此，作为敌人，更不必如此。如果说徐威只是因为歉意，只是内疚，那么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将涂冀这样一个危险带在身边。

也许在雨国的这个日渐疲惫的中尉心里，他始终热爱着自己的祖国。对于曾经的错误，上至于决策者，下至于军队的执行者，他都愿意替他们弥补下来。

更重要的是，当他看到涂冀眼中的有关杀戮，充满死亡的阴影后，他打心底觉得，千万千万不能让这个少年成为第二个自己。

总之，徐威没有给涂冀选择的机会，他还更好的帮助了涂冀，为涂冀准备了发出消息的空间和时间。

在激烈的情绪变化后，涂冀逐渐稳定下来。他就着舱中的水，洗了把脸，看着水层中的自己，他似乎回到了六年前的战场上。隐忍和懦弱依旧伴随着他，一刻也没有离去过。

此时他没有因为达成了目的而欢呼雀跃，也没有因为了解到徐威的心意而释怀。

这其实出乎了徐威的预料，做出这件事，他多少有些一厢情愿了。

涂冀痛苦的把自己淹没在水中，窒息感能够使他获得短暂的超脱。

一个少年的心早就死了，现在只剩个躯壳。有人妄图在这个躯壳里添上温暖，却不知这温暖就是熊熊烈火，很快就将斯人燃烧殆尽。

涂冀一只手搭在苏央的救援衣上，愣愣的待在水中，整个人都十分颓废。

苏央看出他此时几无所欲，内心一定被亲人，朋友，故园，以及徐威的名字紧紧的纠缠着。如果他自己想不通这个问题，便任由旁人何种说辞，也无法使其释怀。

正当苏央还要再提及几句的时候，救援衣上随意摆放的祁思夜留下的通讯工具传来了声音。

“我在舱外，涂冀，打开独立舱的隔离室，先把水排出去。”

听到声音的涂冀立刻潜下身体，去到了水层的另一面。手头的事情的确能够让他放松些。

苏央在另一面回复着：“他现在无比听你的话。”

离开独立舱的祁思夜穿着深航服在靠近深航机的地方游回了隔离室。在水中，他很快就发现，他的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漂浮在水里的杂物就是一堆虚妄的投影，不具备一丁点实体。

而且，这里的压力很稳定，也很平缓，使他就像身穿着潜水服在不及两米的泳池里惬意的潜泳着。当然，如果周围不是那么黑的话。

待在隔离室，祁思夜再次发声：“让涂冀把绞绳送过来，还有，把对讲机给他。”

苏央叫来涂冀，又交代了一番，待其离开后，她想到，祁思夜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们先前起初的对话，他的这个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隔离室中，祁思夜接过绞绳，靠近涂冀小声说道：“小心苏央。”

“啊？”涂冀蹦出了这样一个惊咦。不待他回应，祁思夜将他赶出了隔离室，让他尽快关闭隔离室连接主舱一边的通道，自己好出去绑住独立舱。

明了了一部分实情的祁思夜最先想到的就是保留住独立舱中的飞石。不管下次出航任务有没有他的参与，这都是制造深航机不可或缺的基础材料。

在他出去的那段时间里，他驾驶着独立舱来到了另一个深航机所处的位置。同样的，二号机也同他们一样陷在了水层中的引力平面，没有在水里一直沉默下去。

在他临近的时候，能够看到二号机散布出的透过浑浊液体的微微灯光。他还没有开始尝试着摸索到观察口的位置，二号机的隔离室外层就自动敞开，一片片水花在隔离室附近翻涌着。

里面的人连任何防护道具都没有穿戴，就那样离开了深航机的舱室中。他打着一个穿透力极强的灯，隔着几米远不断地在向祁思夜招手。

深航机的警报声从外侧响起，但片刻后那就变成了一个吐着人声的巨大扬声器。幽暗的水里，声音传来：“祁思夜！向右手方向，我们有队员在那里接应你。”

一阵暖意在祁思夜的胸膛处升起，随后，他收回了贴在这架深航机外侧的双手，头也不回的游远了此处。

对方能认出自己，说明他们的识别设备完好，同时，说明在己方的深航机处，此时此刻，一定发生着对这次基地任务极为不利的事情。

在那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反叛者。起初祁思夜怀疑的是涂冀，但当他回到隔离室后，见到涂冀，发现对方还能迎接自己，且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片面的认为是苏央造成了这一切，使得涂冀没有阻止，无法接受。

以深航机为锚，祁思夜拴好独立舱，使得其不至于在水中飘荡的离开此地太远。而后，他才回到深航机中。

涂冀带着祁思夜回到了苏央所在的另一层，他看到另外两个人相互看着，面面相觑。便也不再沉默，坦白了自己的行为。

祁思夜有些惊愕，一时没有想清楚涂冀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近五年的时间都跟在徐威身边，几乎所有活动都在基地中进行，或者处于一种监视之下，他怎么能联系到湖西国之类外部人员，又怎么让对方相信他给出的信息足够可靠。

“是他们找到的我，他们对我的过去十分了解。不只是在被徐中尉收养之后的，还有我在衍城的生活经历，而且一直延伸到出生的时候，甚至包括我的父辈。”

“他们？”祁思夜问道。

“是的，是湖西国的人，唐副官，他的原名叫做唐之余，还有在研发部工作的刘策，负责与地面交互信息检验的乔一舟。他们向我介绍了雨国的现状，总之，他们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们会帮助我，而我在他们的安排下也才能帮到我自己。”

苏央听完后抬起头来，同情的注视着涂冀。但她心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基地中被渗透了的应该不止这三个人，还有其他人并没有同涂冀接触过，他们应该还有别的任务。但这次，徐威告知自己的这些事情，唐副官，他肯定也知道，那么他知道多少，他知道的事情会对任务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另外，唐副官肯定在通过徐中尉不断地接触到联盟中，这次，他如果不返回湖西国，就要继续在联盟中潜伏着。那么，他必然会趁此之时，想办法消灭掉涂冀，自然也包括他们这一整个深航机的其他人。

想到这些，苏央不再从容和镇定，她艰难的从救援衣上撑起身子。

祁思夜和涂冀见到苏央脸上的阴晴不定，立刻上前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