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1 / 1)

黑幕之门 苏与雨 2015 字 4个月前

在七号机中,由于系统的损坏,涂冀无法收到任何来自其他航机的信号,他唯一能获取信息的途径就是通过观察窗口直接目测外面的境况。

但是,那太远了,他完全看不到任何其他深航机的身影。

等待就是他能够做的最好的选择。

此时距祁思夜离开过去了半个小时,水填满了主舱,机舱中的电力很快无法供应,所有灯光一应熄灭。

幽暗的舱中,苏央穿着深航服安静的漂在中间位置,她还在沉睡。

涂冀趴在观察窗口的一侧凝望着外面。

他察觉到,头罩中氧气的浓度比之标准值下降了一半,而且,还在持续降低中。

氧气装置会在低于安全值后降低浓度以延长使用时间,这表明他们的氧气只够维持半个小时。在刻意减少使用的情况下,还能延长这个时限。

所以涂冀特意拧紧了一些自己深航服上的阀口,整个人则浮于观察口处。他尽量使自己不再活动,只进行轻微的呼吸。

缺氧会造成大脑的意识模糊,每一个时间段后,他都会控制不住的张开嘴呼吸几次。

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控制消耗,但难受的身体告诉他,自己的氧气摄入是走低的。

他开始努力思考一些事情,使自己不至于陷入昏睡。比如他后悔着,自己不该把这里的消息发送出去。即使那其实是经过了徐威的默认。

但是如果他本来就没有那样的想法,也就没有这个默认了,也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

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将苏央置于危险之中,甚至很快就会害死他。

祁思夜很相信自己,以至于他最初提醒自己要注意苏央。涂冀觉得他辜负了祁思夜的信任。

按照的苏央的说法,自己也算的是祁思夜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他在玉诞之外,没有几个相熟的人,而恰是自己,毁灭了他对外部世界的美好向往。

想到徐威,涂冀不忍。

那次军事行动并非出自他的主意,他也只是被迫到前线指挥。他后来的种种行为,也表明了他对此无法拒绝,并深深悔恨着。

涂冀知道自己即使清楚一切也没有办法放下心中的成见。

深航服下,他的眼袋低垂,染上了深深的愁色。双目十分黯淡,眼眶几乎闭合。

他的视线里,只有弥漫在一切地方的水的影子。在遥远的空中,高处,那儿波涛微微,浮光沉沉。

为什么人,只要有一次的错误,一生就都要在悔恨中痛苦的度过?

他悄悄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以他短暂的人生经历来看,这个问题暂时不会有答案。

其实连那些白发垂矣的老者,智者,也不一定能够给出一个回答。越是在意这件事情,就越是得不到他想要的。

涂冀回过头来,他看了一眼苏央,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深航机中储存的氧气全部冲入了苏央深航服中的储氧装置,这足够让她使用一个小时有余。

这样做之后,他也安静的任由身体在水中舒展,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

遗憾的是,他没有死在自己的舱室中。他的储物箱里,有着他曾珍视的东西,来自他原本的家庭。

出发前,他就没有想过再回去,所以他把所有东西都带上了。现在想来,这也是一个让他暴露的原因。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涂冀咆哮起来,试图给自己振作胆量,但很快他又沉默了。

远离观察口的位置,无尽的黑暗弥漫着,让每一个声音都变得十分苍白。

涂冀感到特别寒冷,他蜷缩成一团。

他开始哭泣着,边哭边呢喃道:“我好想在草地上晒晒太阳,好想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好想再看一看朋友们,他们都死了,还有好多人,还有好多人……”

紧紧闭上的眼睛将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漫天的乌云,天空中露出了一个开阔的不知多广的空洞,有光普照下来。

不知多久后。

地面,被滚石掩埋的逃生舱里,祁思夜苏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现在被缓冲床包裹着,还没有死,但全身酸痛,也被挤压着不能动弹。

这样的遭遇在不久前他就经历过。

但这次,他没有那么幸运。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衰弱,而在知觉恢复后,他的下半身传来剧烈的疼痛。

这股疼痛感促使他使用双手在缓冲床的包裹中急切的摸索着。终于,他触摸到了阀门,使缓冲床里充盈的弹性物质排了出去。

缓冲床很快变成了一张看起来干瘪的被褥,也顺利将祁思夜从被包裹中解放了出来。

他看到了座舱小灯发出的暗淡红光,借着这束光,他看到了自己破损的头罩。

艰难的扭曲着头部,他勉强可以看到座舱前方的下侧,那里彻底断开了,被舱体前的操作台占据了原本位置。

祁思夜意识到这同时也剪切掉了他的双腿,并严密的堵住了伤口,才使自己没有失血而死。

他心里一惊,开始压制自己不断滋生出来的绝望。他的脑子里现在十分慌乱,充满着暴躁和不安。

这一定是要去除的。

祁思夜促使自己冷静下来,在同一天第三次思考起自己的处境。这一次,他无法从容。

身体上的僵硬感让他没有办法直接挪动躯体,而他也不能移动躯体,这样可能会导致他那被完美切开的双腿脱离剪切面而血涌不止。

于是只能用手借着微弱的光源在周遭的空间里不停的比划,将坍缩后的缓冲床抚平在它所在位置的最远处。

这能够让他判断出座舱在被破坏后还有多少空间用以容纳他的躯干,使他没有被压成肉泥。

好在上半部分的空间还很充足,表明只有底部的舱体受到了严重挤压。他害怕的是,只有座舱空出地方,这样他将无法转身,也没有办法取得储物箱中的物品。

现在至少让他有一个活动空间,能够想办法自救。

储物箱设置在机舱上半部分位置,这样深航员在固定于座舱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并伸手拿取一些常用物品。

但是只有报警灯的情况下还是太暗了,祁思夜扭头很不方便,只能眼角模糊的瞥见储物箱的样貌,不知道它是不是被挤压打不开还是被扭曲了位置,只能用手上去摸索。

幸而旋转锁扣能够扭动,祁思夜抽出了储物箱的一部分。这样看起来,应该把它叫做储物柜。

但祁思夜没有心思纠结命名,他忍着剧痛伸直身体将右手探进储物箱中,一勾,将之握在手中,收回手臂摆在面前。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是一个塑料玩具,似乎是动漫作品中的人物模型,祁思夜并不认识。

将这个物体抛至一旁,他又探手到箱中摸索起其他的。接着,是一个棉质物品,祁思夜以为是绷带,便又将其拿了出来,再次一看,原来是一个布口袋。上面还有一些花纹,看不清楚颜色,这可能是某种寄托祝福的香囊或者锦袋。

没有太大用处,但好歹是布做的,可以用以止血,祁思夜便将其放到了座舱里他能够再拿到的地方。

再之后,是一块电子表,祁思夜勾出来后,发现没有电量,便也扔在一旁。

然后是纸币;纸做的六角星;玻璃棋子;小型转子马达,但是已经生锈了。

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被祁思夜不耐烦的扒拉了出来。他不认识这些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对现在的自己毫无用处。

也不尽然,如果祁思夜想在此时来点娱乐活动的话,他也可以和自己下一盘玻璃棋,但是他还得把棋盘从储物箱底部掏出来。

祁思夜有些恼火,将手里的东西用力扔飞了出去。但好些都被舱壁弹了回来,又落到了座舱中。

最后,祁思夜奋力抬高自己的手臂,弯折手腕在储物箱的底层胡乱摸索,终于被他摸到了一坨纸。

真是棋盘?

祁思夜瘫软在座舱的缓冲床上,顺势把自己的手臂带了回来。略微泄气后,他还是看了看手中的东西。

这确实是一张满是褶皱的纸,但不是什么棋盘。祁思夜两手拿着纸,端起摊开在自己面前。

上面写着不少歪歪扭扭的字。借着小灯,祁思夜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着:

“我本是飞鸟,生来向往着天空

我本是白云,渡历蒸腾浮动

我亦是青苍下的一朵初蕾,终末绽放的血红

不能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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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待我看见

囚笼下的土地,散落着羽毛

紫电里的波纹,凋零着古老的符号

一个空洞透出光来,穿过重重雾霭

人们的眼里闪烁着

而我看不到

人们的喉咙里在高声的呼喊

而我听不到

还好,我还剩下一丝灰烬

这一丝灰烬

会随着风

飘到我想要去的地方。”

放下纸张后,祁思夜就这样静静地,窝在缓冲床里,不再动弹。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从他出生开始,睁开眼见到实验室的第一束光,作为婴儿的他是所有人中最先获得意识的。

他看到自己被放在婴儿车里,从许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面前经过,他们欢呼着,喜悦着,有人上来拥抱自己,有人在他面前拍手,有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从门里走出来,站在走廊远远的看着。

他被他们培养,优秀的完成了各种指标,他被准许拥有的自己的训练舱,他被批准深入空中。他凭借着出色的表现,母舰破格为他提供了周期在地面居住的权限,他认识了褚周,他在破旧的地下城区找到了家的感觉,他同好友一起参加最危险的深空活动,他许诺帮助他争取到地面居住权。

祁思夜轻轻的叹息。

这次,他不用再为了荣誉和母舰而活着了,他也终于要死在航空事故中,只是,他并没有那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