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不平,您身为最高学府中颇具盛誉的年轻教授,却错误的将自己聪慧的才智浪费在研究‘意识数据化’这种毫无作用的实验之上,以致自身彻底犯下不为社会所能容忍的巨大罪行!”
“现经过专项审判会议各参会人员讨论,以及对于相关法规的重复研讨。”
“我很抱歉的告知你,陈不平,你将因犯下最为不可饶恕的反人类罪而被判处死刑,行刑时间就在今晚!”
庄严且清晰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响彻在宽阔的法庭内,在最后的审判结果出来后,只些许安静了几秒,嘈杂的吵闹声便紧随其后响起。
原本还端坐在听审席上的所有人都纷纷站起了身,或讥讽或愤怒或大笑着显露出自己此刻激动的心情。
就仿佛被定罪的人是这些人共同的敌人,而敌人之死亦是他们喜闻乐见的结局。
但这一切都未能影响到依旧站立在被告席位置的陈不平本人。
他丝毫没有受到身后杂乱动静的干扰,只是血丝逐渐爬满双眼,彰显他内心此刻的不平静。
“你们这些家伙,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你们这是要毁了人类未来发展的希望!”
“我死了没有关系,但我的研究成果不能就这样被你们否定!”
“我……”
“陈不平。”
审判长侧过头瞄了他一眼,右手轻轻放下法槌,神情一片淡然。
“以你本人的聪明才智,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事到如今,心态放安稳些,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不如抽空好好回想下你往日的所作所为吧。”
听到对方这番话,陈不平只是惨笑着闭上了双眼。
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等到两位机械看守来到他身边,一左一右将其架起准备带离法庭时,才又开口提了自己最后的请求。
“让我再见一个人。”
“谁?”
审判长低着头站起身理了下衣服,却没有抬手阻止机械看守架着陈不平离开。
人群还在议论,动静已然没有之前那么闹腾,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着陈不平的回答。
“柳怀诗……”
陈不平先是轻声嘀咕了一句,眼见被带到出口处即将离开,这才忽然头也没回的大声喊了出来。
“我要见我的学生,我要见柳怀诗!”
两位机械看守于法庭门口稍作停顿,在观察到陈不平不再继续说话后,才继续架着他走了出去。
审判长听到对方口中冒出的那个名字,神情没有丝毫意外。
他挑了下眉毛,随后抬头环顾了一圈法庭内的众人,嘴角微翘。
“没问题。”
回复的音量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
实际上对于罪人陈不平整个人的审判流程,相关执行效率都非常迅速。
早上进的法庭,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出了结果,而当他被带回到监狱属于自己的小房间时,已然有一桌丰盛的午餐摆在了里面。
陈不平看了一眼监舍内桌子上的饭菜,闻着那诱人的香气,双脚却极为强硬的止住了自己的步伐,随即嗤笑一声看了眼带自己回来的机械看守。
“断头饭来的这么及时?”
机械看守没有对他的讥讽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面无表情的用力将陈不平架到监舍内,接着齐齐后退一步将监舍门关上,只留下其中一位驻守在门外一旁看守,另一位则径直离去。
陈不平早就了解过这些金属脑袋的呆板程度,根本不奢望能得到不一样的对待。
他自嘲般的耸了耸肩,随即便坐到了椅子上,却背对着一桌香甜可口的饭菜,一言不发的看向了那面普通的浅灰色墙壁。
他在等人,等一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人。
陈不平深知自己时间不多,在等待之余,他也必须将早已记在脑海里的计划再复演多遍,以确保接下来的行动万无一失。
至于背后桌上的那些热菜,对如今的他而言,口舌之欲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时间过的很快,就在陈不平于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演练自己的计划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监舍门外传来。
他当即心中一喜,脸上却强装镇定,只是露出些许微笑,随后站起身回首望去,一眼就见着了自己向审判长请求要见的人。
柳怀诗,他的好学生!
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倒是先没忍住激动的心情,哽咽着小声说道:“老师,我来看你了!”
“别哭了,弄得气氛都有些尴尬了。”
陈不平说着打趣的话,人也越过桌子走了过去。
两人隔着金属制的监舍门互相对视良久,看着学生脸上难过的神色,陈不平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时也命也,今日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只是心中唯有两件事放不下,所以才向审判长提出请求见你一面,好跟你最后再说一些事情。”
“老师!”柳怀诗乍一听,眼中的泪水禁不住落了下来,“学生没什么能力,没能帮上老师,是学生对不起老师!”
“别这么说,你还是很优秀的。”
陈不平见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伤心落泪,便想伸手穿过监舍门上的栅栏缝隙安抚下对方的情绪,却不料手指头刚探出去,就被门外站在一旁的机械看守伸手按住。
“陈先生,这不符合规定!”
陈不平见状,却不觉得意外,只是双眼一眯,瞥了一眼机械看守,随即将手收回,接着便隔着铁门对柳怀诗说道:“怀诗,你是我唯一的学生,我放不下心的除了那些被我储存在家中的研究资料,剩下的也就是你了。”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心里话简单的讲了出来,彷佛丝毫不在意其中透露的信息。
“你向来聪明有主见,但你也见到了我的下场,所以我不希望你再走我的死路。我的房子就留给你了,但其中那些研究资料,估计很快就会有专人上门取走,你就配合他们的工作,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更不要傻到阻止他们!”
“往后的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能过的开心,做老师的,死了也就瞑目了。”
陈不平隔着监舍门,明明还很年轻的他却像个啰嗦老头一般朝着柳怀诗叮嘱着他内心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话语。
其实翻来覆去无非就是让柳怀诗放弃他的那些研究资料,以及希望对方能过上好日子。
柳怀诗站在门外,也没有打断老师的话,只是抿着嘴泪眼朦胧的默默听着对方喋喋不休的叮嘱,可她脸上的悲伤却愈发加重。
毕竟对她而言,陈不平不仅是她学业上的老师,更是她生活中最为信赖的亲人。
对于身份如此特殊的长辈即将独自一人迎接死亡,她的内心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可她又能怎么办?
她柳怀诗在失去老师的庇护后,势单力薄,一时的迷茫都差点将她打落到深渊,如今却也只能像是个懵懂的孩子一般,站在铁门一侧仔细听取长辈最后的教诲。
不过在听了接近30分钟后,柳怀诗察觉到门内的老师呼吸间开始有些紊乱,话语也有些不利索起来,疲惫彷佛占据了对方的身体,连站立的姿势都有些摇摇晃晃起来。
柳怀诗一惊,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扶门内的老师,却又被站在一旁的机械看守拦住。
金属脑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堵住了栅栏缝隙。
柳怀诗愤恨的回头瞪了一眼,随后又紧张的看向正双手抓着监舍门缓缓坐下的陈不平:“老师,要不你先躺床上休息一会儿,我怕你撑不住。”
“撑不住又能怎么样……”瘫坐在地上的陈不平又是自嘲的笑着,“算了,我都快死的人了,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有些事现在不做完,等死了就没机会了。”
柳怀诗听见这些话,没忍住又开始低下头默默擦拭起了眼泪。
但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左手一把将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薅下,随后便想将其递给监舍内的陈不平。
“老师,这枚戒指你拿着留个念想,就当是学生最后陪着你了!”
可一如之前一般,攥着戒指的手还未伸入门内,就被一旁的机械看守拦下。
“女士,未经允许,不能将外来物品移交给犯人。”
说完,甚至不等柳怀诗想要解释什么,机械看守就异常粗暴的将她手中的戒指强制取走。
“把戒指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机械看守则是摇了摇头:“抱歉女士,您刚才的行为被判定为危险行为,我需要将这枚戒指移交其他部门审查,请您理解。”
说完这句话后,它却恢复到原先站立的姿态,并没有拿着戒指离开。
“你不是说要拿去检查吗?”
柳怀诗皱着眉头看向对方。
“抱歉女士,您与陈先生的会见流程还在进行中,我不能擅离监察岗位。”
“我……你……”
柳怀诗整个人一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对于面前这种金属脑袋,真的很难用人类思维去理解它们的行为。
懊恼的她只能回头一脸抱歉的看向监舍内的老师,而陈不平也没有说些什么。
但两人在对视一下后,各自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喜悦神采,不过很快就隐没于悲凉之下。
“算了,就这样吧,要不你先回去。”
“可是戒指……”
柳怀诗刚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机械看守却立马接过话茬。
“不用担心女士,等到审查结束后,会有专员将戒指给您送回去的。”
“可……”
“回去吧。”
陈不平坐在监舍内,对着脸露犹豫神色的柳怀诗劝说道:“难道你还想留在这看着我死吗?”
柳怀诗一时哑口无言,见老师都这么说,她也实在没有办法,随即转头瞪了一眼机械看守,接着便抿着嘴朝陈不平鞠了一躬,就只能转身选择结束这次会面,独自一人离开监狱。
可还没走几步,她却兀然停下脚步,随后头也没回的大声说道:“陈教授,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相信我,我会努力的!”
说罢,也没等陈不平回应,她又继续迈步朝着监狱出口方向离去。
陈不平坐在地上默默叹了一口气,双眼注视着柳怀诗的背影,脸上表情浮现出一丝不舍,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许久,才重新恢复到平淡冷静的模样。
他漠然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随后隔着监舍门,朝着门外小声说道:“喂,醒了吗?”
门外没有任何反应,机械看守还是笔直的站立在原地。
陈不平见此,眉头微皱,随即小声嘀咕道:“没反应?总不能到这一步了还出问题吧?”
他不甘心的站在门边又小声嘟囔了几句,但门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搞的就像是他在表演独角戏一般。
陈不平尝试多次后,眼神中几乎溢出遮掩不住的失望,原本还撑着的那一口气忽然散去,整个人一下子佝偻下去。
他后退几步,背倚着墙壁,又缓缓坐回到了地上,低头看着地面不再出声。
直到这时,陈不平都没能发现,其实就从他刚刚出声询问的第一句话开始,门外就有人记住了他的话语。
而在他失望的坐回到地上后,原本还笔直站立在门外的机械看守,就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一样,身形瞬间变得些许松弛下来,而对方那双金属制的机械双眼中,却时不时就有亮光闪过。
就像是人类肉眼中闪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