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紧张就会颤抖，如果颤抖就会失误，如果失误就会致使深航机更多部位陷入通道中而无法挽回，那么此时的他应该抖动的像只拨了皮的树猴子。

可他没有那样的表现。

通过信息共享屏幕，每一个人都死死的盯住了他的动作，看着他厚实的深航服因心跳而产生的微微起伏。

祁思夜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他曾在母舰听过的问题，但他忘记了什么时候。

当时培育师说：你知道为什么人类可以拥有智慧，而其他动物不能吗？因为智慧不是本能，只有当一种生物的行为不是纯粹为了生存，繁衍，种群而发生时，它才拥有智慧的能力。譬如欺诈，背叛，玩弄，又比如探索，追寻，与牺牲。

领航机操作者的手指按下了，这是最后一个尺度，也是在天空中所能操控的最小进量单位，半个一米。

一号机的前壳已经安全进入到通道中，很幸运的是，它没有在这一瞬间化为蒸汽粉末。

来自其上的压力感受器迅速传递了这个信息，计算机组只用了一微秒就把结果数据显现到了屏幕上：5.5个标准刻度。

一个标准刻度是人体的承受限度，5.5个，也就是说，深航机完全可以承受住此刻通道内部的压力。

而且，通道中有着一股巨大的强上升力，一号机接触到的时候，飞石阵列就摆脱了人为控制。它们像一块块磁石，被通道吸引着，牵动深航机更进一步深入进去。

在众人没有反应时，一号机瞬间就被吸附在通道内侧，它的加速度极快的达到了飞石动力所能加载到的极限，整个深航机的上升速度也攀升到了最快阈值。

在一号机于通道内被飞速拔高之时，其机中人员都发出了绝望和恐惧的嚎叫，三人的身体也被死死的扣在座舱背上，无法动弹。

其他机组中人观之惊魂未定，此时他们直觉判断到，一号机在消失于他们视线之前，就会被飞石驻舱中的飞石穿透机体，在通道中解体崩毁。

然而，一号机的加速很快就滞缓了下来，并且迅速降低，达到了零刻。它在通道中更是以原极限速度的三倍稳定的上升着，并且，机体没有破裂，更没有达到毁坏程度的故障，只是机体前身的温度略微有些过高。

于是一号机的深航员乘着这架人类历史上最快的载人装置迅猛的直入气层中。从刚才的死亡宣告中缓过来的三人，分别通过愤怒的吼叫，开怀的大笑和安抚自我的沉默舒缓着他们各自的心情，又或者说，发泄着。

飞石在通道的力量牵引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动力，把他们牵引向高处的天空，气层上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地方。

“二号机准备。”一号机中传来毫不掩饰的喜悦。他们的身体没有在方才的急加速中产生遗留的伤痛，反而因此变得更加的澎湃和富有活力。

这或许是心理作用。

紧接着，二号机也进入了通道，这次，它的操作者没有过多的犹豫，只略微迟疑了半刻。然后二号机也沿着通道被高高的抛了出去，在结束推动这个过程后，它也如同一号机一般稳定的极速上升着。

仿佛有一根从无尽高处垂落下来的细线，在牵引着深航机穿梭于上空稠密气层中狭窄的通道里，直至逼近细线的源头。

那个源头，是边界吗？

在六号机也进入通道被加速出去后，祁思夜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提醒另外两人道：“调整坐姿，紧贴座舱，准备弹射。”

“三。”

苏央在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要害怕，她没有再看面前的各种仪表盘。

“二。”

涂冀又整理了座舱，确定自己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他眯着眼睛，不肯闭上。

“一。”

祁思夜果断的进行了前进操作。

进入通道后，七号机如同一颗子弹，锁定了前机被发射了出去。

所有深航机相互尾随，高速运动下成了一条鲜明的黑色线条。

随着高度的攀升，气层就愈加致密，它阻碍了众人看向通道外面的视线，他们也就自然无法判断出外界的情况。

通道外的闪电在高速移动的深航机看来，变成了一道道光梭。异彩的云气如同不断快速切换的场景画面，又被拉扯的极长。

众人在深航机中，宛如穿梭于时空隧道，外面的画面就是世界每时每刻走过去的图景。他们每穿过一段相似的色彩，就是跨过了世界的一纪，每经过一个连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气团，就是经历了紫星游移在黑幕广阔空间的寂静时间。

各个独立舱已经失去了对飞石的控制，它们在进入通道后，又重新回归了自然，不再受人类规则的束缚。

深航机的辅助动力系统在这里强大力量的制裁下，变的微弱而渺小，对结局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也没有人再试图操作深航机进行任何转向，或者加减速处理，那样做的话，会很危险。

这个时候，只能平复呼吸，收起不必要的动作，在座舱里安静的等待着终点的到来。

紫星外侧，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着所有的气体，使得只有极少量的气体能够通过一个小缺口流向真正的黑幕世界。

气层和屏障并非紧紧靠在一起，在它们中间，还有一个真空区域。无尽的气体海洋在这个区域底层翻滚着，有无数延伸上来的气体触手深入真空区域的中部，但始终无法接触到边界。

这里，是紫星气层的逸散层。

不知多久后，深航机群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出现了，他们本连成一串，被从气层高处抛了出来，现在，线断了，这七颗豆子被洒向太空。

通道到这里就结束了，飞石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而对于广袤的气层来说，也许是第一次有生命到访此处。深航机群像一个鲜活的信号，在高空欢舞。

正对着紫星边界的方向上，深航机群越过了一条看不见的中线，在这条中线的另一段，不知多少距离的远处，便是亘古不变的渊瀑。

此时，正是正午。

从那里发出的光没有经过任何偏折，就这样直接照耀在深航机的表面。黑色金属板映照出流光的异彩，宛如一颗颗黝黑灿烂的宝石。

气体流动的远处，从两级出发，一道横跨过紫星腰际的“彩虹”呈现出来。众人的深航机在这道“彩虹”下翻滚着高高跃起，他们愣愣的望着外面的光景，时间仿佛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