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还要盯着医疗仪器上的浮动曲线，无心出言安慰。

呈现在他脸上的纠结神色被祁思夜收入眼底，祁思夜联想到方才篝火旁文言的表述，猜测纪舒以后可能在雨国披露的信息，对于她自己是非常不利的。

这也侧面印证了雨国和联盟之间，基地和联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回想起在基地中看到的标语，和苏央吐露的信息，祁思夜不由感慨，大政治体之间的关系不可由常人的关系而推易之。

顾信找了一个借口，拍手将顾琪叫了起来：“姐，你看！”

接过显示屏幕，顾琪一脸懵懂。

“这是示踪装置的显位仪，我在他身上可能导向电子的位置做了对应感应器，现在，只要标记物质最终走向该位置，显位仪就会出现凸起曲线。”

顾琪望着屏幕，不明所以，红彤彤的面庞因为刚才捂住的衣褶而留下更淡一些的痕迹。

顾信回避了顾琪脸上的痕迹，和她刚才的要求，转而向她说道：“他身上的各部位紧贴着的白色小圆板就是感应器。你看，我预计这些新生细胞最终会流向他的腿部，并运输大量的营养物质，替换掉老旧细胞。他的代谢水平远超一般人，这个过程不会太慢。”

顾信指着祁思夜，向顾琪不遗余力的解释着，试图转移她的关注重点。

顾琪木楞的看着祁思夜赤裸着大半的身体，褶皱的上半身和他光滑的下半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使是自脚底侵染的泥污遮盖了他双腿的大半皮肤，也依然能够看到其在灯光下散出的光滑质感。

顾琪原本看到祁思夜的时候，就自然以为这是一种疾病，而今看到颇得医理的顾信在此不遗余力的研究后，她更感到担心。

不是担心祁思夜，而是担心鹿角原的环境问题，也许真如文言所说，处于斑点化的暗区，会对人体产生某种可传播的危险变化。

她把屏幕重重的摔在地上，又瞪了顾信一眼，就冲出了陆行器。

来到篝火旁，她不再沉默，而是挑明了问题大声道：“你们都离她远点。”

众人被她的突然的要求惊了，都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顾琪一把拉上纪舒，把她扯远开来，几乎恳求道：“舒姐，这里太危险了，你都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就算他们的人没有问题，可是这里的每一片土壤和光照都可能和稀府市的不同。我了解过传染病史，什么屏蔽政策，就是隔离政策！我们要赶快回到稀府，接受最先进的治疗。”

众战士被顾琪的发言惊呆了，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传染病。

“你不要胡言乱语，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传染病。”

“应该去问你的弟弟，他比你更懂医术。”

来自人群的反驳声音吵得顾琪睁不开眼睛，见纪舒没有听从自己的意思，她指着文言质问道：“我说的有没有这回事？你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世界那么多国家要建立阻隔带，屏蔽场。我们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类，没有理由帮助你们！”

众战士被顾琪质问的无法回答，都沉默了下来。

文言站了起来，立在两人对面，冷冷的望着他们。

火焰汹涌而炽热，烧去许多柴薪，即使后来人类使用新技术研发了许多材料，生起火焰，也总会有燃尽的那一天。

文言的目光从冰冷变得暗淡，最后只剩失望，他命令战士们都安坐下来，不再阻止。

也许他们这些人早就很清楚了，当光亮减少，暗斑出现之后，人类群体就已经在各自的地域基础上完成了分化。

必须要牺牲一部分人来保证剩余人口的存续，而他们，作为被选定牺牲的那一部分人，怎么能要求另一部分人来拯救自己呢？甚至是仅仅求取一部分公平都不可以。

八个月，其实在往常，即使是在信息传播缓慢的古代社会，战争的消息也足够传遍大江南北了。而在当代，这个消息却耗去了许多时间，使用了诸多通道，最后也没能走出他们生活的土地。

文言一直以为是湖西国的主战分子，和其他战争的参与者们在阻碍着信息流动，其实，阻碍他们的不仅仅是这些人，只要是能够在战争和杀戮中获益的群体，都不愿意战事的信息广为传播。

而这个获益的群体，是和平世界中的每一个人。

他能够想象到，也许有很多人都看到过来自世界中部狭长地带的求助消息，甚至是照片，视频。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无视，继而把这个消息深深的掩埋进了海量网络信息的坟墓中，让它永不出现。

这样一来，身处于繁荣社会的人们又可以对着自己，看似悲悯的同情心如此说道：我从来不知道在世界的一端正发生着战争，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杀戮的戏码，所以我的沉默仅仅源于无知，而非私心。

文言跌坐了下来，他摈弃掉了一部分幻想，他明白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寄托于人只是妄想。

顾琪眼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便拉着纪舒的手走向陆行器，趁着他们反悔之前，她要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一步一步，就当她们快要走到山坡上，发出淡淡光亮的陆行器时，纪舒的双腿紧绷了起来，它不再顺着顾琪的力量迈开步伐，而是牢牢的抓住地面。

感受到来自手中，身后纪舒的反抗，顾琪暗自用力，使出了十二分力气拖拽好友，这一次，她必须阻止纪舒。

双脚划过，湿润的地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她险些摔在地上。而后纪舒猛地一拉，挣脱了她的手掌，两人便脱力竟相跌倒在泥泞中。

笔记本被水污沾湿，刚刚书写上的字迹一个个散开墨纹。纪舒从地上捡起本子，小心的用衣服拭去上面污水，但不管她怎么去做，都还是留下暗黄色的痕迹。

顾琪愧疚的伸手过来，却被纪舒挡了下来。

纪舒将笔记本合上，抱入怀中。

“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地下城走访的日子吗？”

顾琪知道纪舒要说些什么，她没去看纪舒的眼睛，那里头的理想热情她无法自由追寻。

“你的毕业论文是《论如何解决地下城的医疗困境》，为此，你邀请我一起去了那里。满地的疟疾病人，成山的垃圾，幽暗的废弃工厂，从顶盖上不断溢出的污浊化工染料，散发着恶臭的，让人闻了半年吃不下饭的腐烂的味道。那一次，你没有回避这些，我们甚至和那些病人生活了半个月。”

纪舒挪动着身体，抵近顾琪，她俩靠在一起。